你到底有完没完?"我冲着爸爸喊道。他那没完没了的唠叨简直使我烦透了。"你再数新疆维吾尔族作家
"你到底有完没完?"我冲着爸爸喊道。他那没完没了的唠叨简直使我烦透了。"你再数落下去,我就会把那双鞋扔进炉里
去!"
"我的天啊,我的天!父子俩跑到院子里吵嚷个啥!"正在屋里的灶房旁盛饭的母亲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她也扯进了我们父子俩的争吵。"在外面这样大吵大闹的,让邻舍们了听了多丢人。在田间劳累了一天,和和气气地坐在餐桌旁,香香地把饭趁热吃了多好1简直是渎神,鞋子已经买来了。你怎么还骂个没完。儿子的旧鞋子也补得不能再补了。堂堂一个小伙子在众人面前拖着破鞋子,能不害羞?"妈妈的唠叨,爸爸似乎根本听不进去。他仍向我喝道,
"你这个无赖,你刚才说什么?破财买鞋还不够,还要扔进炉子里,29元钱是那么好烧的吗?!"
爸爸的火越来越大,我也毫不示弱。坐在院里土台上的五个弟妹个个手里拿着馕块,咧着嘴啃着,看我们的热闹。在我们这个八口之家,象这样的唇枪舌剑是司空见惯的。
"你没完没了地唠叨,我不烧掉又有什么办法。"我喊道。
"你敢!"
我冲进屋里取来在壁橱上放着的新鞋,向炉子跑去。母亲赶忙拉住我的手。爸爸拿起扁担怒气冲冲地向我扑过来。我吓得赶紧扔掉手里的鞋子,向外面跑。
"不许你再跨进这个门槛!"爸爸大声吼道。
"我决不跨进。"我也大声应道,我连头都没有转一下,一直跑出了村。不知是累得还是气得,喘不过气来。"好,是爸爸自己赶我走的。这很好.这下幸免挨骂,幸免听他的唠叨、幸免遭训斥了。"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些。
我父亲是个易怒的急性子,无缘无故发火,动不动就训人。而且又是一个出色的小气鬼。他以前并不是这样的.虽说有些性子急,也有些小气,但并非那么利害。可这两年来,他一个劲地想多节省些钱去麦加朝觐,便把钱抓得紧紧的。为了这钱的缘故,他变得越来越暴燥,越来越无情,成了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虽然我们家已有数目不小的银行存款,有源源不断的家庭农副业收入,畜圈也养着几十头牛羊,但我们穿着简朴,吃的是粗茶淡饭,很少尝到肉昧。幸亏养了几只鸡,不然做饭炒菜连鸡蛋都没有。去年,父亲为了省钱,不顾二哥的意愿,硬把他的婚事和大哥同一天办……我父亲就是如此吝啬的人。刚才那场争吵就是他的小气引起的。
昨天一大早。我用小型拖拉机往城里拉几麻袋瓜。正值立春季节,瓜果稀有。象我们这样保存完好而甘甜如蜜的哈蜜瓜更是抢手货。我从早到晚木立在瓜摊前,以一牙儿两角,一公斤八角的价赚了不少的钱。腰包也快撑破了。可是,肚子饿了宁愿拿一块硬巴巴的馕饼就着凉冰冰的瓜吃,也舍不得上馆子花一,两元吃一盘热呼呼的炒面,似乎父亲的吝啬传染给我了。但是,竟然不惜花二十九元七角钱为自己买了一双皮鞋!脚上穿着的鞋子补了又补,破得不能再补了。每次进城为脚上的破旧鞋羞得怪难为情的。我曾对爸爸说过几次要买双鞋可爸爸说:"你又不是女人,干吗要这么讲究穿戴?作为一个男子汉,只要屹饱肚子,屁股不露出来就得了。鞋子破了补补就行了。我在你这个年龄是光着脚走路的。别破财了。"平时我很顺从爸爸,不经他允许一分钱也不随意去花。可这回竟敢花29.7元钱买一双城里人爱穿的棕色皮鞋。
当晚我回到家,挨了一顿臭骂。父亲一听到这事,气得暴跳如雷,一个劲地骂我。我不理采,因为我毕竟已拥有一双如意的皮鞋了。可是,今日父亲又唠叨起此事来,简直使我受不了。我一大早起床,到田地里去种小麦,大干了一场,直到中午又饿又累地回到家,又听到父亲唠叨,实在忍不住了,由此便发生了这场争吵。
这下好了,是爸爸自己赶我出门。看来父亲烦我烦得不能一起过了,而我更是如此。如今我已经是17岁的堂堂大小伙子了,同这样的父亲怎能一起过。他还赶我走,哼!我还求之不得呢!
我毫无目的地快步走着.突然想起去向,脚步也就不由得缓慢下来。"要去何方?"我想了一想后,决定去城里。"对,去城里,去姑妈家,就呆在那里。她很慈祥,也很疼爱我。小时候她还要爸爸让我做他的养子呢。就去投靠姑妈,她定会欢迎。在她家住一段时间再说……爸爸总会后悔的。我不在家,他会吃苦头的。到那时看他能不求我回家。"
我来到一座小水泥桥前。过了桥再往前走一段就是通往城里的大道。虽说现在并不是令人发热出汗的季节,可我出汗了。我坐到桥栏杆上,卷一根粗莫合烟抽着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赶我的路。
在通往城里的路上,我急步走着,心里杂乱无章。
"喂,艾山,真是你呀!哪去?"突然有人喊我,这时我才发现有几个男女从城里方向骑车迎面而来。刚才对我说话的是我城里的朋友阿布都拉。他在城里的蔬菜公司工作。我们卖瓜卖菜,他曾多次帮忙,是个好小伙子。其他几个我都不认识,都是些穿戴打扮令人敬畏的青年。他们跳下车和我握手问好。
"你们认识一下。"阿布都拉介绍道。"他们都是大学生,这位是乌鲁木齐人,这位是伊犁人,这位是咱们家乡人,他就是我常给你谈起的好友斯拉吉丁。这两位姑娘也是大学生,都是哈密人。他们是同学。是来我们家乡实习的。我们相处得很不错。今天我领他们来是到你家坐客的。怎么样,艾山,高兴吗?能拿出最好的瓜果招待我们吧?"听他这么一说,我心里惊得猛跳一下。此时的心情有如泰山压顶般沉重。"阿布都拉呀,阿布都拉!"我心想:"如果你事先一两天打个招呼,我会想办法博得父亲的欢心,再提我有客人要来的事,再讲一讲我把招待人不开支如何补回来的计划,说服我那吝啬的父亲!瞧,你在这样的时候领来这么多客人,这下我可怎么办呢?"我说不出此时的苦恼有多大,真主啊真主,你怎么让那样一个父亲生了我呢?平时,左邻右舍们想在我家吃瓜,除父亲外,谁都不敢拿瓜出来招待客人。都是爸爸亲自到瓜房去挑选快要烂的不值钱的来给客人吃,瓜房的门钥匙总是由
爸爸自己保管,谁都不准擅自进去。
"怎么啦,艾山,你怎么不吭声啊?是不是不敢请我们吃瓜?"阿布都拉笑着说。
"不,不是……怎么会不敢请,走!"我不由自主地说道。此活一说出口就立刻后悔。"
"我真笨。"干嘛不找个借口打发走呢?现在可没有办法了。既然请了就无法收回。于是我坐在阿布都拉的自行车上,领客人往我家去。我心烦意乱,想象中到家后的情景总是浮现在眼前。而他们则显得很快活,又笑又说。他们在说什么,笑什么,我一句也听不进去。
"喂,艾山,你怎么了?"阿布都拉说道,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今天你好象变成另外一个人似的。你是把客人见外了还是……有什么使你难为的事?如果是这样,你尽管放心,我和你父亲已经是老交情了。那老头由我应付,要知道我的腰包可不是空的……你不要见怪啊,因为那老头的脾气我是知道的。"
"你这是怎么说的!象你们这样的贵客难得来家一次,不要说吃甜瓜,宰个骆驼也算不了什么!"我知道自.己在吹牛。但是,为这一次吹牛我没有后悔,反而高兴。一个堂堂的小伙子怎么能在自己的客人面前大气都不敢出啊.虽然明白自己很快就会出洋相。是的,会出洋相的,是我的爸爸出我的洋相,狼狈不堪的洋相。
当我正在想象到家后的情形--自己在众人面前狼狈不堪的样子的当儿,我们进了村子。喏,那栅栏围就的院落就是我们家。
来到院门前,我们都下了车。我的心在发抖,我尽力抑制自己。我勉强使自己的脸皮笑着,也尽力使自己显得精神愉快。心里却一个劲地想,"这下我完了,就要出洋相了。马上就会落到狼狈不堪的境地了。如果是这样,我不去城里的姑妈家,什么人的家都不去,去一个很远很远的、举目无亲的他乡。宁愿到处流浪,也决不返家。"
"请,你们请进。"我请道,声音有些颤抖。我请是请了,但不知是怎么的,自己先进了门。父亲在庭院里搞什么事。他一看到我就是一个白眼,我吓得心里发毛,我想这下可完了。
然而,事情却出乎我的意外。当爸爸看到随我进门的客人时,他瞧瞧我,又瞧瞧他们,忽然一下于换了个人似的:变得那么得体,那么慷慨,那么好客了。
"嘿,孩子他妈,喂,布沙里罕。快出来!我儿子的客人到了,快出来迎客!买买提,你去把那黑头羊抓来。要好好招待你哥哥的客人。喂,佐合拉古丽,好女儿,你去从菜窑里拿出恰玛古尔①……噢,你们还站着干什么,还不快进屋。阿布都拉,好兄弟,你和我们已经是老交情了,你带个头进屋吧……喂,艾山,你别傻乎乎地愣站着呀,快去换换衣服……你呀就是不注意衣着。努尔罕,你快去从衣箱里把哥哥的衣服找给他穿……把那双新鞋子也找给他。牙生,你去把筐子找来,最好的甜瓜还是让我自己挑吧……"
真没想到,爸爸不仅没有出我的洋相,反而给我撑了大面子。
注:
①维吾尔人食用的一种菜,多用于做汤饭,煮羊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