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吾提.买提尼亚孜/塔木巴格公墓边上孤独的白杨树是全村最高大的维吾尔族作家
达吾提.买提尼亚孜
塔木巴格公墓边上孤独的白杨树是全村最高大的,两个又粗又大的枝干好像祈祷者的两个大手,从好远的地方都能看到。有很多树枝已经枯干,也有很多树枝正在旺盛,这又让人想起来来往往的人生哲理。粗大的树干、像层层补丁般的树皮和白发老人般的树型证明着杨树是历史长河的目击者,也印证着它长年沧桑的经历。但是,到底是杨树比公墓早呢,还是公墓比杨树早的问题,多年同这个公墓和杨树打交道的塔木巴格村人都不知道。只是他们一天的活儿刚好从这里开始。
老杨树下有一座不大不小的清真寺,早上做完晨礼的穆斯林们在杨树下面停留片刻,为已经过世安葬在这里的乡亲们进行无私的祈祷。这种习惯无论在让人烫脚的炎热或者吐痰成冰块儿的寒冬都没有停止,死亡者每天应得的一份是从来没有缺少过。
但是,不知从何时起头的这种习惯今天却被破坏了,望着公墓举手的众人一下子像触电似的惊呆了。他们瞪着眼睛,瘦瘦的脸蛋儿惊慌得都变成土黄色,他们好像一下子停止了呼吸似的。因为,他们看到公墓正中的扎依德老先生的尊墓在一夜里被弄得乱七八糟,墓碑被拆成粉碎。
“到底是哪一个叛教者干的?”过了一段沉默后,有一个长胡子老人用拐杖指着粉碎的墓碑说道。
“真主啊…”又有一个人咬着手指愣了一会儿说。
“诸位,请不要惊慌…这墓碑是我亲自砸掉的。”伊玛穆阿訇站在清真寺的台阶上说。
大家一片茫然。
扎依德老先生以往是本村最为显赫的学者,他给本村的很多人传输过宗教知识和教规,在生前任何人都没有能无礼地直视他。本村里不要说他本人,就是他的足迹都没人敢踏在上面。而今天,不是别人而是他的亲生儿子糟蹋他的墓碑,使大家落入了一大团谜之中。
“我今天亲自拆掉了我父亲的墓碑…”伊玛穆阿訇挺着胸继续道,“我父亲生前虽然被认为是知识渊博、才华横溢的才子,但是未免发生罪过,我们因为不知道他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而盲目的崇拜了他,今天我因为是他的儿子却感到很耻辱…。”
大家一片尴尬中不知所措。他们开始窃窃私语,有的人为知道老先生的罪过而急着,有的人因为给公墓赋予容貌和荣誉的墓碑的悲惨下场而感到遗憾。
“扎依德老先生生前到底遇到过什么倒霉的事呢?”有人控制不住自己用低声问道。
“我最今看到他亲手写的一个笔记本…”伊玛穆阿訇环视大家说道,“他在经院读书时,就给老师的女儿写过求爱的诗句,1959年人民公社期间趁夜跑到老磨房边的玉米地偷过半袋子玉米,还有…在这个清真寺当伊玛穆阿訇期间,不顾自己的荣誉和尊严,星期天到巴扎里做毛驴买卖生意,赚了很多不义之财。”
“真是个坏蛋,咱们不知道他这么卑鄙…”一个扁了鼻子的人唠叨说。
“就是嘛,咱们还受了他这种骗子的教育,早知道他这样就…”
“我早就知道,所以我就没在他手里读过书啊…”叫克依木大麻的后半头不生一根毛的人拍着胸脯说。
“克依木不读书真的有道理,是不是?…”
“可惜啊,可惜,连这个克依木知道的事我怎么会就不知道呢?早知道就不会在这个三心二意的人手里浪费四年的宝贵时间了…”扁鼻子人打着自己的耳光说道。
说真的,克依木大麻在小时候也没有靠近过扎依德老先生的学校,他的同龄朋友们读书的时候,他却在人家的农田里设套捕捉农民的鸽子,从邻居的天窗里跳进屋里偷去东西。嘴边长起小胡子的时候又学会了抽大麻。后来因为随身携带许多大麻而逮捕,判了有期徒刑六年。去年春季开始他又出现在本村,今天他却成为大家眼里的先知了。
“既然我们现在才知道他是一个大家不该靠近的人,那么在他手里读过书的错不在大家身上…”依玛穆阿訇对着大家微笑说。
“不错,不在我们身上,应该在扎依德老头儿身上,象这种人教书还不如去放羊算了…”
“今后我们不要把这种罪人安葬在这个公墓里…让纯洁无罪者的墓碑树立在这个圣洁的地方吧…”
“千真万确…”手抓拐杖的白胡子老人说。“卡热穆真的让咱们大开眼界了,今后大家还是谨慎行事,不要让罪人的墓碑弄脏这个墓地,以往咱们因为不知内情而建过的墓碑统统拆掉”。
“卡热穆,”克依木大麻向前走两步对依玛穆说。“听说我爸爸在生前做过很多坏事,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他的墓碑打翻了?”
“当然,凡是和罪过沾边的人,都要拆除墓碑。”依玛穆瞟着眼睛对大家说道。
“我爹也有过错,我也拆吗?”
“拆掉!”
“我父亲也…”
大家冲到了芦苇、红柳、骆驼刺、丛林等围绕着的一个个坟墓跟前,好象破圈而出的牲畜。他们各个愤怒的用脚踢,用拳打着老子的墓碑直到打倒为止。大大小小的土块儿从各个墓碑上掉了下来。他们只说一句话,即“我爸爸也有错”。正在那时候,有人狠狠的抡起扛来的一把坎土曼用力往父亲的坟墓砍去。谁也没有时间跟旁边的人说话,一大片尘土在坟墓地里飞扬着,带着书包上学的学生们也都站在路边看着他们父亲们的热闹,他们根本不知道大人在干什么,连大人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喂,热杰甫,跑到家里把坎土曼拿过来,快去儿子。”有一个蓝眼睛的用手抓着土吧块儿的人对一个男孩子喊道。
孩子好像觉得有什么要事似的回头就跑。蓝眼睛人赶紧用手把坟墓的土扔到一边,他不甘落在人家后面。沿着水渠吹着口哨走过来的一位矮个农民看到他们等了一会儿,后来又好像领会到了什么似的冲到了父亲的坟墓上。
过了一会儿坟墓地上的人都拿上了坎土曼,用手抓的就不见了。他们好像在劳动竞赛似的活动很快,公墓的干土沿着高大的杨树往上飞。
就在那时候,有两个人赶毛驴车正从这里经过。
“哎,赛莱阿訇,瞧那些人都疯了。”有一个手拿一块饼的人对伙伴说。
“依玛穆阿訇也在挖掘他父亲的坟墓,这是怎么回事?”
“对,每个人都在挖自己父亲的坟墓呢。”
“快走,不要留下我们祖辈的。”他们从毛驴车跳了下来,吐在手心里,挖起坟墓来了。拉车的灰色母驴慢吞吞的拉走了车,后面的公驴跑过来嗅了嗅母驴的粪便停了下来。
墓地里只能听见坎土曼的声音和人们像犁牛般疲惫的呼吸声。不知是谁挖出的土滑到邻近的坟墓里面。
“哎,克依木,把土甩得远一点行不?”
但是,没听见的不仅仅是克依木大麻,其他人也不想听见什么。他们都忘记了周围的一切,忘记了自己在干什么。从他们的举动可以看出一种疯狂的表现。
“哎,胡皮丁阿訇,我们为什么要挖掘祖辈的坟墓呢?”刚才的凹着眼球的车夫从坟墓伸出头对挖邻墓的人说。
“谁知道呢?”刚才要去灌水的矮个子农民一边擦着汗水说,“看到其他人都在挖着,我也跑来了,可能有什么事吧。”
他们短暂的谈话又结束了。
太阳升得已经很高,但是因为公墓的天空被一层厚厚的浮尘包围着而看不到它。随着坟墓的加深,像杨树根般熏黑的一架骨骼挖了出来。臭臭的一股味道四处传开,让人难以呼吸。人们在不停的咳嗽,用手堵住嘴巴和鼻子。但还在继续挖掘。
“卡热穆,卡热穆…”克依木大麻跑到正在挖出父亲头骨的依玛穆阿訇跟前说。“如果我们母亲有过不合教规的事,是否要挖她的坟墓?”
“当然要挖。”依玛穆阿訇把手里浅黄色的骨骼仍到土堆后面解释道,“一生中只犯过一次罪的就不能让他们安宁。”
克依木大麻在平静中往下掉的尘土里像猎犬般的向公墓的一个角落跑了过去。
“卡热穆,祖父祖母的怎么办?”裤脚卷到膝盖上面的一个人跑过来问道。
“您知道他们的罪过吗?”
“当然知道。”
“知道就挖。”
“邻居的呢?我亲眼看到过十年前去世的一个邻居的婚外丑事。”
依玛穆阿訇有一点迟疑,因为在他的脑子里面也没有这个方面的想法。
“邻居的就不要挖了,每个人都挖自己父母亲的坟墓吧。”
快到中午了,挖坟墓的人像刚刚从坟墓里挖出来的尸体一样面目全非。他们(被厚厚的尘土包围着的几十个面孔)聚集在了依玛穆阿訇周围,坟墓地好像挖去了许多杨树根的林地一样坑坑洼洼的。在哪一个坑边上有一个眼珠都流光的头盖骨露出牙齿,好像在嘲笑那些混头混脑者的所作所为。有人因为拆除列宗列祖的墓碑而骄傲得环视四周,有些人因为找不到祖父祖母的坟墓而感到遗憾。
“尊敬的诸位,咱们最后推翻了祖辈不洁而建的墓碑,挖掘了他们的坟墓,将来在这里会树立的是纯洁无瑕而又净化灵魂者的墓碑。”依玛穆阿訇一边擦着脸上的尘土一边说。
突然的大声哭泣中断了依玛穆阿訇的话。
“谁在哭呢?”依玛穆阿訇一个一个的看着大家。他看到了有一个白头老人在跪地大哭。
“这是…在这吉祥的日子还哭什么呀?”依玛穆阿訇很生气的说。
“我害怕卡热穆,真的很害怕。”
“怕什么?”
“将来我们的孩子如果也知道我们的污点…”老人无法继续自己的话,好象卡住了什么东西在嗓子里似的放声大哭。
“您说什么?”依玛穆对着老人惊呆了。
“我的真主啊,我刚才怎么没有想到呢?”克依木大麻好像刚从噩梦中惊醒似的。
依玛穆阿訇什么也没有说。但他的心似乎比克依木大麻更加疼痛。
原文发表于《塔里木》(维吾尔文)文学月刊2003年第三期。
译者:达吾提.阿迪力(工作单位:新疆和田农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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