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疆手艺人的故事

　　这个冬天伊犁河谷不太冷。一大早全无往年那咄咄逼人的寒气，甚至霜都没有。塔西·买买提看了看窗外，光亮正掠过山头，飘移过来。他再次看了看和自己生活了20多年的媳妇——一位寡言少语的维吾尔族妇女，默默地做着手中的活儿。她将早已制作好的铁皮桶、铁皮水壶等一一摆放在门口，它们在寒风里静悄悄地看着这个新鲜的世界，等着需要它们的人来温柔地抚摸，然后把它们带走，带到另外一个由陌生到熟悉的地方。塔西·买买提已经不记得这是自己多少次看向遥远的天空了，耳边“叮叮当当”的声音从自己一出生就开始，到现在没有一天停止过。这种金属敲击的声音，从一个年轮敲向另一个年轮，日子也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就这样走过了将近50年……

　　1无法结束的故事

　　传统文化无论怎样没落，总会有一些人在固守，或是兴趣上的执著，或是生计上的需求。现在城市里少见铁匠铺了，正如少见游走木匠一样。它们带着许久的记忆，悄悄隐没于城市，似乎突然之间就在大街小巷消失了……在塑料制品比比皆是的今天，城市中肯定还有人以一种怀旧的心情，青睐着用双手做出的那些寻常物件来。

　　天空晴朗，一览无余的蔚蓝色在地平线的尽头消失。在新疆一些普通的民房里，有很多故事在那里悄悄盛放，有的已经消失，有的还在等待。那天的早晨阳光明媚，我们从伊犁一条小巷的开头走向结尾。

　　小路上的积雪还没有融化，时而从身边走过的人，带着一整天的希望。有推着小车的人吆喝着从巷子里走过，他们车上拉着胡萝卜、土豆等蔬菜。那些雕花的小门前，一条流着清水的水渠时而清晰地在眼前出现，时而消失，可是这一切都无法使我们停下脚步。

　　当快要走到尽头时，耳边传来一直等待我们的声音。那种穿越历史的敲击声已在这个城市不知飘荡了多少个年头，今天它们已渐渐淡出了耳际。这叮叮当当的声音还在继续着，仿佛古老的诉说。这是一个无法结束的故事。

　　2熟练与耐心

　　我们慢慢靠近这间屋子。屋外堆满了做好的铁桶、铁水壶、烤肉炉子等，一位40多岁的维吾尔族妇女正在和几个前来购买货物的人交谈着什么。我们在这些物品前停下脚步，曾经不起眼的东西，此刻看来竟有一些经历了磨炼后的沉稳与朴素。

　　来开门的是一个维吾尔族小伙子，他笑着让我们进去。屋里有一个火炉子，炉火正旺。还有一个和开门那小伙子年龄相仿的人正蹲在地上，裁剪一大块铁皮。屋子里的东西分成好几堆，铁皮一堆，铁丝一堆，还有废铁皮。有好多半成品堆在屋子的中央，我们看了一会之后，告知来意。

　　不一会，门开了，老板娘身后站着一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他得知我们的来意之后很高兴。这个男人就是小伙子的师傅，名叫塔西·买买提，是一个已经有15年手艺的铁皮匠。

　　和塔西·买买提谈话很愉快，他话不多，但一直都在笑。他告诉我们，自己这个手艺是父亲传给他的，到现在已经有20年了。现在好多了，自己也不需要做了，在一旁指点徒弟就可以了。

　　塔西·买买提告诉我们，他两个徒弟一个叫阿布白克力，一个叫阿布力米提，家都在伊宁市。这两个孩子家里为了让他们学一门手艺就找到他。塔西·买买提说，学铁皮手艺其实只需要一年，但技术好坏关键要看自己的熟练程度和细致程度，他的两个徒弟虽然学完了该学的技巧，可都没有走，留下来帮塔西·买买提的忙，积累一些工作经验。塔西·买买提觉得他们今后干活会容易些，因为现在引入了很多新的工具。他指着身边一个很大的机器说：“这就是我从俄罗斯那边买回来的，很好用，徒弟们算是赶上了，学起来也容易。”

　　塔西·买买提熟练地做了一个铁皮桶的提手。首先是用尺子量铁丝，要非常准确，那样提起桶来才舒服。第二步是用钳子拉出两边的扣钩，第三就是用锤子砸好，第四步扣进铁桶两边的钩扣里。这个细节的要求是铁丝一定要硬，要非常牢固和结实，砸的时候要求力气拿捏得要有分寸，这样才不至于让铁丝失去韧劲。看着塔西·买买提边说边做，一丝不苟，提手不到四分钟就完成了。

　　塔西·买买提告诉我们，自己现在每天只需要检查一下徒弟们的手艺，觉得哪里有问题就纠正一下，两个徒弟每天可以完成10个成品。现在的生意每天起码有七八十块钱的收入。他说，有时候看着徒弟们干，自己心里也痒痒，就拿起来干一会儿。

　　3古老的歌唱

　　和塔西·买买提聊天很轻松，这个喜欢笑的中年男子，眼睛没有离开徒弟们忙碌的手。他一直不放心的就是年轻人的心浮气躁，也许曾经他也和徒弟们一样，想出去闯荡，可是当他从父亲手里接过这行当后，自己出外闯荡的心一下子就归于平静了，内心似乎更多了一些责任感。

　　一切都如此刻的阳光，几十年前，塔西·买买提和父亲也是在这样的阳光下，一起倾听那铁与铁的敲打声。那声音穿越了历史，穿越了史学家的笔，穿越了一切文字的记载，只存在于那些不为人所重视的铁皮桶、铁皮水壶里，那些故事在夜晚悄悄从记忆中找到许久以前敲打过它们的手。我们在下午的阳光中走出了塔西·买买提家的门，那些在路上奔跑的孩子们是否会将这门手艺继续传承下去呢？儿孙自有儿孙福，什么都是无法预见的。

　　从塔西·买买提的铁皮作坊里走出来，我们的心思已经慢慢被他那种执著与沉稳所感染。这门手艺从诞生到现在，已经不知走过了多少世纪，也走向了不同的土地和生活。所有的故事都只是一阵平淡的风，谁也无法改变一阵风的走向。

　　百年之后，也许不会有人知道在西北的这个小城，还有那么一批固执地坚持着手艺的人们。他们在人生的河流里，把自己的精力一点点给予了他们一直坚守着的传统手艺。在这片土地上，他们是普通的，但是当他们拿起祖辈们传承了好几代的手艺后，就显得不普通。他们将这种普通的手艺，一代代传承下来，一代代敲打着属于自己的命运。一切都只是生活的浪花，一切都终将归于尘土。

　　塔西·买买提和他的两个徒弟就这样在这个小作坊里，慢慢地前进着。他们在用自己的双手，一个夜晚一个夜晚地制作着精心的故事。当远处的黄昏临近的时候，许多故事就该重新开始了。当夜晚星辰下美丽的歌谣升起，那些携带着古老技艺的铁皮制品，在不同的屋檐下低沉地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