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我宁愿舍弃一切换回您

新艳自述
抗议被安排的爱情

　　我们家就我和弟弟两个孩子，和多数农村父母一样，父母宠爱弟弟多于我。我很小就知道要靠自己改变命运，初中毕业后，没等到高中录取通知书下来，我就跟同乡一起去广州打工。
    我20岁时，父亲做主给我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我们县乡镇企业局局长的儿子。定亲时，父亲跟人家提的惟一条件是帮我在县城找份工作，他想通过这门亲事改变我的命运。
    我不喜欢自己的命运和爱情被父亲安排，所以老是跟父亲赌气。
    定亲3年后，局长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在一家工厂当工人。父亲强迫我去接受那份工作。为此，我整整哭了一周，跟父亲抗议，扛不过他，才只好抱着认命的态度去了局长家。在去的路上，我一直哭。接我的司机忍不住劝我说：“傻闺女，这是让你去享福呢！换做人家的闺女，做梦都要笑醒了！你哭啥？”
    为什么呢？我觉得工厂的工作跟我在外打工没什么区别，更主要的是，局长儿子那少根筋的木讷样儿令我厌恶，我讨厌他。
    也许是心里不痛快，在县城上了半天班，我的紫癜老毛病犯了。谁想到，小小的紫癜竟让局长一家人如临大敌，迅速把我送到了医院，还把父母从农村老家找来了，就好像我有什么传染病似的。
    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还没出院，就坚决要求退亲。
    迫不得已，父亲给我退了亲，可是他生我的气，连话都不愿跟我说。
    老公是我家邻居，也是当时我们村惟一的理发师，我和村里许多青年男女都喜欢去他那儿玩。知道我的事后，他常安慰我，让我觉得很温暖。
    有一天，他对我说：“老在外打工不是长久之计，不如我教你门手艺吧。”
    于是，我成了他的徒弟。半年后，他把理发店交给我，自己则离开老家去郑州开了家店。在这个过程中，他离了婚，然后开始向我发动猛烈的追求攻势。在郑州开了一阵店后，他不断鼓动我关了店，去郑州帮他的忙。
    他形象好、性格好，又能干，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倾向于他。2000年春节后，我真的关了老家的店，去郑州帮他，也从此陷入了感情漩涡。
    实事求是地说，他闹婚变的过程中，我一直都跟他有来往，先是做他的徒弟，后来又跟他一起干活儿。虽然他多次强调：即使没有我，他也会和前妻离婚。但是我自己明白，我的出现的确对他的婚姻有影响。
    感情的事说不清楚，我们好上了的消息传到老家就变了味儿，各种各样的假设和推测都开始流传。父亲无地自容，先后多次去郑州叫我回家。
    父亲反对我们在一起的理由是：第一，人家是个离婚且带着孩子的男人，我一个大姑娘嫁过去就当后妈，不值！而且保不准日后要受罪。
    第二，我跟他在一起有第三者的嫌疑，不道德！
    从郑州到农村老家要坐两个多小时的车，每次父亲早上坐车去郑州，到了我们店里已经是中午，看见我，他就说：“回家去，别做傻事！”于是我就跟着他回家。
    可我前脚踏进家门，老公催我返回的电话紧跟着就追到了家。那一阵，我就像一把大锯，锯子的一端站着父母，另一端站着老公，他们谁都不肯松手。
    我当时已经对老公有感情了，每次接到他的电话都身不由己地要去找他。母亲曾经叹着气说：“强（老公的小名）在你心里大于我和你爸两个人了！”
    2000年8月19日早晨，老公又一次打电话来要我去郑州。父亲看着我跟老公通电话，猜到了我又要去找他，就对母亲说：“如果女儿这次还去郑州，那我也只有走人，永远都不回来了。”
    我没想到父亲真的会离开家，再次迈出了家门。我走后，母亲怕父亲想不开，打算去叫叔叔们来家里劝父亲。临走时，她还特意把院子门锁了，以防万一。
    可是就在母亲出门找人那一刻钟的工夫，父亲翻过院墙，从此如黄鹤般一去不返。
    父亲是想用离家出走的方式来阻止我和老公。所以，父亲的出走就成了我心头的一个结，永远都打不开了。
    父亲走后，我开始站在他的角度去看待我和老公的爱情。我们家是个大家族，父亲在11个堂兄弟中排行老大，他身材高大，性格耿直，在亲戚中有很高的威望，大家都尊重他。
    因为如此，父亲把自己的女儿也看得高。可是，我订婚3年又退婚的事才刚完，紧接着，又备受争议地找了个离异、带着个孩子的邻居……父亲一辈子把名声看得比命都重，他受不了人家的闲言碎语，所以只有远远地离开。
    我对父亲充满了愧疚，时时刻刻都想着他，走在路上，坐在公交车里，只要看见身材高大的男人，我都要定睛仔细地瞅一瞅，看是不是我的父亲。
    我的梦中天天都是父亲的影子。有一次，母亲给我打电话，说有人看见父亲在郑州市南郊的一个市场。顺着母亲的指点，我找到了那个市场，连续蹲了一星期，却没发现父亲一星半点的踪迹。
    以前父亲在家，家族里的人都喜欢我。父亲走后，他们看我像仇人。我的一个叔叔就曾经当面指责我：“都是你撵走了你爹！”
    我无言以对。在乡人的仇视中，即使过春节，我都不敢回老家。
    我和老公早已生活在一起了，却一直没有结婚。我心里暗存一种侥幸，如果我不和老公结婚，父亲应该就有回家的希望吧？我总是想，如果能够找到他，如果我跪在地上求他，他还是能回头吧？
    父亲走的那年53岁。他大男子主义很重，在家都是母亲端吃端喝的，照顾他左右。算起来，他今年61岁了，一个人在外面，没人管，没人问，我没法想像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父亲走后的这些年，家里最受罪的是母亲。因为我常年在外，家族人就把愤怒的矛头指向了母亲，指责母亲没管教好我。母亲精神压力大，身体一直不好。
    其次是奶奶。她老人家今年已84岁高龄了，在过去的8年里，一直忍受着失去儿子的痛苦。老人家常念叨：“是不是要等到我没了，我这个儿子才能回家啊？”
    最后是我。年轻时，我觉得只要有爱情，什么都可以不计较。可是经过这8年实实在在的生活，我竟能理解父亲当年的苦心了。
    的确，人言可畏。这些年，我想回老家而又不能回的那种感觉太难受了。的确，后妈不好当。我过去认为，只要我对孩子好就一定能换来孩子对我的好。可是，事情完全不是那么简单……
    我今年33岁，终于悟出：没有经历过生活的人，无法懂得生活；当你懂得的时候，该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我这么说不是因为老公对我不好，相反，他一直待我很好。一直以来，他都为父亲的离家出走而自责，总是对我说：“只要有你爸的一点消息，我们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去找他。”
    可是，因为父亲不在，我心里总有个疙瘩，根本体会不到生活的幸福。我甚至想，如果找到了父亲，如果父亲还是不愿意我和老公在一起，那么，我宁愿舍弃一切跟父亲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