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在南疆常能见到用土法制成的冰镇酸奶。(资料片)
我的维吾尔语不怎么样。在新疆生活了几十年,我掌握的维吾尔语单词不超过30个,且都与吃有关。少是少了点儿,但还是比较精细的,有时连维吾尔族人都会感到惊讶。
比如包子,就是我爱吃的一种食品。很多人只知道维吾尔族人的烤包子和薄皮包子及其发音,但并不知道维吾尔语中还有发面包子和南瓜包子这两个专用名词。
有一次在和田一处偏僻村镇的小饭馆,我用维吾尔语一口气点了“萨木司”、“彼特莽它”、“布拉赫莽它”、“卡哇莽它”等维吾尔族人食谱中所有的包子的准确名称,使老板惊讶不已,立马另眼相待。
因为“萨木司”(烤包子)和“彼特莽它”(薄皮包子)比较普遍,而“布拉赫莽它”(发面包子)和“卡哇莽它”(南瓜包子)则为南疆、尤其是和田地区所独有。
我牢记维吾尔语中有关吃的词汇,是因为我喜爱维吾尔族人的食品。这是一种古朴庄严、冷热有度而又营养充足的食品。它远离野蛮捕捞的山珍海味,而接近敬畏生命的意蕴;远离铺张浪费,而接近绿色环保水准。
如果说有些人对地球资源的占有、消耗和破坏是贪得无厌的,并以此自负;那么生活在中国西部的维吾尔、哈萨克、蒙古等民族,在此领域的表现则正好相反,并不事喧哗。
当全世界的餐桌都在攀比奢华与浪费,都在追求对地球母亲的强力榨取和野蛮吞食时,维吾尔族人持之以恒的餐饮传统,倒像是一种默不作声的大德、一种坚定不移的信仰、一种操守——使我肃然起敬。
盛夏,我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东南缘的且末县的阿克提坎墩乡——那是位于车尔臣河下游的一个沙漠包围中的小绿洲——曾经吃过一餐饭,终生难忘。
那里距离县城,我感觉有一百公里左右。深深浅浅的土路上全是沙子,路边的田地里长着由于干旱而植株低矮的棉花,且蒙着厚重的沙尘。我们是去那里出席一所“希望小学”开学典礼的。
我们到达时,学校门前的白杨树下和渠沟附近,已经聚集了很多毛驴车、骆驼、马匹以及从周围沙漠村落里赶来的维吾尔族老乡。
显然,这是阿克提坎墩乡的一件大事。乡政府的院子里洒了很多水,以便让我们这些来自“上面”的贵客感到凉爽舒适一些。
我们被请进了乡政府会议室。一大盆冰块、一大盆酸牛奶和一坛子鲜红的葡萄汁已经摆在那里。一位维吾尔族妇人用一把木勺往瓷碗里舀酸奶,用另一把木勺舀葡萄汁,然后用木质托盘端到每位客人面前,每人两份,一红一白。
那时正值沙漠里的盛夏,冰镇葡萄汁和酸牛奶,应该是当地所能提供的最高级待客饮品。所有原料都出自当地,制造工艺也是祖传的土方。尤其是冰块——来自冬天的河面而深埋于沙层之下,没有任何工业污染,也和氟里昂制冷系统毫不沾边。我称那些冰块为“来自阿克提坎墩夏天心脏里的冰块”。
没有沙漠生活经验的人可能不会明白那些冰块的价值。那些在严冬结晶的宝贵的水,被维吾尔族人深埋于沙漠底部,上面覆盖着厚厚的苇草和沙土。
当夏季最炎热的时候,它们被小心翼翼地挖出来(像海盗从秘密洞穴取出财宝),从而成为夏季中的冬季、炎热中的清凉。
而如此珍贵的东西,并不使人感到特别破费。它们在沁润人的肌体时,也使人的心灵得到大自然的恩泽,得到人类智慧之光的熏陶。
(选自北野新书《在海边的风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