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考古学家感叹:交河故城是交河的先民们集体雕刻出来的一件规模宏伟的作品。在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14世纪的近2000年的岁月里,不同的民族依照他们自己对家、对城市的理解在交河台地的生土上不停地掏挖,最后这交错的雕琢形成了如今我们所看到的交河故城呈现的格局。
试想,最先来到交河的先民,在崖体上平整出第一块空地,这便是院落。然后,他们在院墙上掏出一个洞,这就是最初的“家”。接着,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个民族退出交河,另一个民族又蜂拥而来,原来的“家”被继续掏挖,建成更大的屋舍。再后来又有了安顿他们精神的家——— 寺院、佛塔,进而有了商市、手工作坊,有了贫与富的对峙,有了因为美而产生的一切色彩和喧哗。
“如果交河故城能如我们所愿,依旧伫立直至百年、千年,或许当后人翻看交河故城的历史时,也会感慨于我们的智慧。”一位敦煌研究院的技术人员说,“我们现在所做的加固是交河千年历史上的第一次。”
锚固:给故城钢筋铁骨
交河故城南端,崖体一端柳叶形的尖尖下面,有块提示牌,上面用中文、维吾尔文、英文标明了“危险”!这是在抢险加固工程启动前立的。
当时,由于风化严重、多处裂缝,这“尖尖”上常会掉下土块来,有人甚至担心这个尖会整个塌下来,使得“柳叶形”再也不复存在。2006年8月,整个交河故城的抢险加固工程就是从这个尖尖开始的。
在解决高崖边缘的裂缝、尖尖的岌岌可危时,工程中使用的“锚固”技术被张鲁(负责交河故城抢险加固工程现场施工的敦煌研究院高级工程师)形象地比喻为“穿羊肉串”——用一根长杆,穿过大块的裂开部分的中心,再插入崖体,将二者连起来,起到固定裂开部分的目的。
这时,这“杆子”就显得极为重要。
经工作人员介绍,这杆子的奥秘竟十分简单:一根碗口粗的毛竹,中间掏空后,穿入两股钢绞线,再将调配好的填充料压入毛竹中。胶结后,一根普通的毛竹,就成了楠竹加筋复合的 “超强锚杆”。使用前,锚杆上还要裹一层玻璃丝布,并刷上环氧树脂,进行防腐处理。
由于交河崖体高30米,对其进行的锚固施工大都需要高空作业,是一项颇具危险性的工作。
已经从崖体开裂的大型土块,轻则几十吨,重达上百吨,一旦在施工中出现意外坍塌,对施工人员来说,就有生命危险。所以在锚固施工现场,首先做的是安全监测。
在近两年的施工中,沿着交河崖体的东面山崖的边缘,每隔十几米,就安装着一台自动监测仪,用于监测开裂部分的稳定性,一旦开裂部分有异常的松动或变化,技术人员就会收到报警信号。
正在进行锚固的崖体和断裂部分之间安装有百分表,施工时一名工人专门负责盯表。百分表纤细的指针稍有异常,施工立即停止。
为防止裂缝外的土块在施工中受震动坍塌,在锚固开始前,土块先用钢丝绳绑住,之后钻孔、串锚杆、灌浆等程序依次展开。
施工时,工人身处30米高空(相当于10层楼的高度)的脚手架,靠冲击钻穿孔,之后锚杆穿入土块孔中,再插入崖体5米—10米的深度,最后一步为灌浆,将水泥砂浆灌入孔内,起到使崖体和锚杆胶结的作用。
“这修文物和盖楼房可不一样。”河南籍工人刘爱国说,“文物这家伙,咱就是来加固的,为的就是让它一点儿都不能少。”
张鲁介绍说,此次交河故城东面有裂缝的崖体基本都进行了这类锚固。锚固完成后,按照“修旧如旧”的原则,他们对崖面进行了做旧处理,普通游客是看不出加固痕迹的。
灌浆:“输血”般的修复
静谧的庭院、环绕四周的僧舍、破损的佛像高高端坐于寺内的中心佛塔顶端——交河故城中央,面积为5000多平方米的大佛寺,是我国土遗址中最大、最早、保存最完整的珍品。
考古学者曾考证,大佛寺大殿的中心塔柱,当年的高度在10米以上,围绕塔柱的回廊壁上,绘满了流光溢彩的壁画,塔柱之上塑造着神态各异的佛像。
曾经的喧嚣虽已逝去千年,如今的大佛寺,建筑格局依然明晰地保持着。大佛寺正门朝南,寺院前面有两座对峙的方形土台基。主殿坐落在后院北1.5米高的台基上,主殿面南,殿基平面呈“凸”形,前有三道踏步,接着是月台。
主殿外壁左侧与寺墙之间筑有小室。主殿中央凿一方形塔柱,残高为5.5米,上圆下方,下方一层为像台,二层为佛龛与佛塑,塔柱的四面及上方均开龛,龛内残存佛像痕迹,现存五个佛龛、三身佛塑。中心塔柱周围和殿堂中的柱基痕迹仍历历在目,说明大殿是非常宏伟的木质结构。
2006年8月至今,故城内文物的修复与崖体的加固同步进行。
灌浆,对于千年的断墙而言,犹如给它们干涸、龟裂的体内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具有黏性的浆液通过注射,淌入土墙内部无数大大小小的缝隙,将原本已松散、裂开的部分重新胶结起来。
为生土墙灌浆的操作,看上去像给病人打针——在粗粝的生土墙上,先用泥浆将一处处开裂的细缝封死,而较深的裂缝内则插入长约40厘米的注浆管,等待注射泥浆。
在大佛寺内殿的东墙边,已有十年文物修复经验的高级技师李璐将手中100毫升的注射器插入墙壁上的注浆管 (类似筷子粗的输液管),一边慢慢推动注射器,一边将耳朵靠近墙面,通过泥浆在墙内流动的声音,判断灌浆的数量、位置是否合适。
“灌浆全凭手感,好的技师得会和泥巴交流。”李璐说,“你推浆液,浆液也给你一个返回来的劲儿,它用这个劲儿告诉你,操作的力量、速度对不对以及墙内还需要灌多少浆。”
“将修复刀探进去,够5厘米深就插注浆管。”李璐说,“有时一条裂缝能灌进10桶浆液也说不定呢。”而一桶浆液的概念是:7公斤PS溶液(抗风化材料)加10公斤粉土。通常注浆为两人一组,一人负责不停搅拌桶内的浆液、往注射器内抽取浆液;一人负责注射,两支注射器轮换,不间断地向缝隙灌浆。
而对于更细微的裂隙,需要更精细的注射,使用通常病人打吊针的输液管,将PS抗风化材料像给病人打“点滴”一样,输入生土建筑“体内”。
相比崖体的加固,故城内文物的修复可以说是 “精工细活儿”,就拿注射灌浆来说,一针管浆液推进墙里,看上去简单,但要保证浆液不阻塞、不回流,“一般人不练个十天、半个月根本上不了手”。而且,文物原有的位置还不能有一点儿改变。
“就说那边一处僧舍的墙头的一大块土吧。”一位现场技术员说,“它的位置很奇怪,和主墙就连着拳头大的一块,技术负责人孙满利博士说,那很可能是交河故城曾遭遇地震造成的,一定得保留。一块土,为保证原状,为其加固我们干了十天。”
作为大佛寺修复工程的现场负责人,李璐介绍说,面积5000多平方米的大佛寺都已是残垣断壁,开工至今,已修复了10个月,目前主体修复已经完成,正在进行扫尾。
渗透:交河的隐形“雨衣”
如果说,锚固技术是为交河强了筋骨、灌浆是为交河输血,那么PS抗风化材料的渗透,就是为交河的肉身穿上了一层隐形的雨衣。
在大佛寺的土墙外,张鲁将半杯清水泼在墙面上,然后用手摸湿漉漉的墙面,按说生土遇水,会立即和成稀泥,但他的手上却没有沾上泥浆——这就是PS的神奇之处。防水而且固化生土的表面,并起到了抗风沙的作用。
“在生土建筑上使用PS材料,有点类似于喷农药。”张鲁介绍说,“当PS喷到生土表面后,会渗透到生土建筑内3厘米-5厘米,增加生土的强度。”
但PS是无色的,喷洒在生土上,不会改变土建筑的外形、颜色,就像给生土覆盖了隐形的保护膜。“我们不可能给交河盖一个巨大的屋顶,但PS能解决自然破坏中不可避免的风蚀、雨蚀。”张鲁说。
敦煌研究院原副院长李最雄博士介绍说,此次交河故城抢险加固中使用的PS抗风化材料修复技术是敦煌研究院的一项专利技术。从上世纪90年代初起,敦煌研究院在进行榆林窟 (敦煌石窟的组成部分)的文物修复中,开始研发这项技术,目前已广泛使用于我国生土遗址的修复中。
受益的不仅仅是交河
新疆重点文物保护项目领导小组执行办公室常务副主任梁涛表示,交河故城的抢险加固工程是 “丝绸之路(新疆段)重点文物抢救保护工程计划”启动的第一项大工程,它意味着新疆的文物保护工作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保护的方式、方法更加科学、系统。
此次交河故城的抢险加固除了对文物本身的保护意义重大外,制定标准、培养人才也是同时开展的两项重要举措。李最雄表示,参照交河故城的加固制定出我国的“土遗址加固维修标准”,是国家文物局的希望,也是“交河故城对中国文物保护界的贡献”。另据有关部门透露,国家已计划针对交河故城西部崖体实施第二期的抢险加固工程。
“交河故城的保护,不是一项工程、一代人的使命。”作为交河抢险加固工程项目经理,李最雄博士说:“这次的修复工程完工后,只能说对交河故城的大规模保护已告一段落。而此后长久的日常养护,比抢险保护工作更为重要。”
(文/本报记者 徐娜 图/本报记者 朱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