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回新疆了。”当我打电话去他们音乐工作室的时候,乐队成员吴俊德告诉我。马木尔有自己的乐队,叫做YZ(翻译汉语为“脚印”的意思),所谓的音乐工作室也就是他们在北京北郊霍营的临时住处。去霍营可以坐城铁,但下了城铁必须坐2块钱的“摩的”才能到YZ乐队租住的平房。小路边是绿色的田地,向日葵正在怒放,这里的景象很野,好像跟北京完全没有关系了。
马木尔的YZ乐队才成立一年多,以前舌头乐队的吉他朱小龙和贝司吴俊德现在是YZ的乐手,他们也都能弹奏哈萨克的乐器冬不拉,也能唱哈萨克语言的民歌,两个人也都来自新疆。工作室的墙上有一巨幅YZ在上海多伦现代美术馆的演出海报,“脚印”凸显在繁茂的原野之中,马木尔说他非常尊重本民族的传统音乐,“脚印”就是希望沿着哈萨克优秀民间歌者的路继续走下去。工作室里有3个冬不拉、萧、曼陀铃等乐器,地上堆着音响,一个不足20平米的房间,吴俊德说他们平时就在这里排练。
此时,YZ乐队在法国音乐节的演出刚刚结束,他们在法国进行了3个城市的3场演出,带去的CD小样被抢购一空。现在,马木尔回到新疆,继续他的音乐。 “你让我说汉语吗?我的汉语讲不好。你还是别问我了,找一个另外的人吧。”马木尔低沉着声音。后来我说我跟小龙、俊德都是朋友,又继续起来。我们的对话有些费劲,但马木尔很认真,提及哈萨克族老的优秀艺人和乐器名称,他坚持让我用字母记下来,比如说到一个8世纪的民间艺人活勒括特,他说应该讲korket,还有哈萨克乐器库布兹(kobez),我只觉得哈语的发音真是好听,跟唱歌似的。
马木尔从小在新疆奇台县的东风牧场长大,就是游牧的哈萨克家庭,那里是一个辽阔的草原,他的爷爷、父亲以及哥哥都会弹冬不拉,也会做这个乐器,那时冬不拉的弦都是用羊肠子做的,现在改成了尼龙弦。马木尔四五岁的时候就开始弹冬不拉了,在他们的牧场里,有很多唱民歌的阿肯和老艺人,他们的歌就是他们的生活。小的时候,就是从广播里听老艺人的弹唱,都是传统的民歌,“后来有电视就不好了,那些歌不好听了,都是导演的安排,他们把好听的音乐给变掉了。”马木尔说,只有老的音乐是最纯的,现代的都运用了很多技术和商业上的东西,已经远离了民间的风格。人们也总是以为民歌就是节奏活泼的,又歌又舞的,那是错的,民歌如果只是那样的音乐那也太肤浅了!
十几岁时,马木尔离开东风牧场去新疆艺校学习音乐,学校的四五年学的乐器是钢琴、手风琴等,没有冬不拉的专业,学文化课和哲学也需要很多时间,这些让马木尔感到头痛,他发现最好的音乐仍是自己小时侯学唱的民歌。后来干脆没有学完,那时他也喜欢上西方的民族音乐,接触到非洲的、日本的民间音乐,都是不错的。于是,就开始把自己本民族的音乐捡拾起来,开始了创作。2002年,他到北京准备做自己的乐队,做自己的哈萨克族的音乐,因为生活问题,4个月后又回了新疆,他很喜欢自己生活的牧场,但那里做不了音乐,没有设备,没有人,不能进行排练。“我的音乐也不是最纯的,但我不做骗人的东西,我尊重我们民族的音乐。”马木尔说。
马木尔的音乐主要是小时候在牧场生活时从老艺人那学来的民歌,小时侯他也喜欢听广播里的哈萨克音乐,好听就跟着里面的曲调学唱。现在,在他生活的家乡也有老的民间艺人,他还是跟他们学习。哈萨克的民歌口头流传的比较多,他们从不记谱,张口就来。有时候,马木尔要拿着录音机把老艺人唱的歌原原本本录下来,回去再跟着学,仍然是不记谱不改谱,因为没有语言和文化的隔阂,曲调和歌词他都能完全领会,学起来相当快。
听了马木尔的歌,尽管只有几首,以冬不拉为主的伴奏,间或手鼓、吉他、萧,他的哈萨克语的厚重苍凉的歌声,使家乡的景象海市蜃楼般地在我心里忽隐忽现,其中《黑麻雀》(哈语意为“欧锦鸟”)是我小时候听哈萨克族人常唱的歌,现在听又唤起了一些感觉,《摇篮曲》是很忧伤的调子,是属于男人的摇篮曲。《人与动物》也是一首很老的哈萨克民歌,凝重的旋律,倾诉的歌声,这首歌讲述了一个哈萨克族猎手捕猎的故事,野外捕猎时,他射杀了一只豹子,突然听见一声孩子的惨叫,原来是自己的儿子披着豹皮在野外玩耍……
现在,我像是明白,真正民间民歌的每一首歌里都包含着完整的故事或寓意,也有他们独特的旋律。因为他们生活的地方遥远闭塞而不为人知,而他们的音乐却跨过疆域,穿透空气,与自然相接也与我们相接,能让我们感动的音乐必须是这样真实自然的,因为真正的音乐没有界限。哈萨克人说:一切皆有生命和死亡。他们唱到:当水结冰的时候它死亡了,春天冰雪融化它的生命,开始流动;大地被白雪覆盖时它死亡了,雪融后的万物复苏使大地重获生命;当天空被乌云遮挡时它死亡了,乌云散去又是亮丽的色彩……
好的音乐对于我们就像风景对于眼睛,应该是永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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